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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六六章:朕一点也不想去早朝


与韩琦论完并州水患之事,已是夜幕。正要传膳,忽有宫婢在殿外喧哗,汪直连忙出去呵斥,道:“何事喧哗?”宫婢脆声道:“大监,奴婢是慈元殿的掌宫女萃娥,皇后娘娘不好了…”话犹未落,赵曙已大步迎面而来,眉眼间露出焦虑之色,问:“皇后如何?”

萃娥往地上跪了,方道:“启禀皇上,皇后娘娘傍晚时候觉得肚子疼,宣了御医去瞧,说是有小产之兆。”赵曙乍然听闻,脑中轰的一响,胸口里燃起熊熊烈火,似要将自己吞没。他气急败坏,心急如焚,连御舆也不及宣,顺阶而下,直往后宫。夏日和暖的夜风扑在脸面,天际星光依旧璀璨,他沿着宫街疾奔,腹肚上的陈年刀伤隐隐作疼。

那年,他在先帝跟前当差,宫里的亲从官造反,他挡在先帝面前,那刀子刺进身体时,他满心眼里想起的都是滔滔儿。昏睡时,在稀奇古怪的梦境了,每一个都是她。她不见了,她跑开了,她喊疼了,她笑了,她哭了,从记不得年纪的小时候,到她亭亭玉立的穿着男装的模样,他的生命里,一直都是她。

汪直领着仪仗紧随在身后,他偷觎着赵曙脸色,晦暗里看得并不大清,只觉素日平和凌冽的眼眸里,似簇着两团火苗,焰焰有光。他五岁入宫中当值,摸爬滚打数年,在先帝跟前也当过差,却从未像今日这般心惊胆颤过。不过多久,便已行至慈元殿前。赵曙一路往里,宫人纷纷退至旁侧,跪地请安。

至凉阁前,落衣早已领着宫人、御医候在庭中,见御驾进来,就黑压压跪了满地。赵曙顿住步子,急切道:“怎么回事?”御药院的王大人上前禀道:“皇后有孕已余两月,虽有滑胎之相,幸而发现得早,吃了药,已无大碍,请皇上安心。”听了此言,赵曙才陡然舒了口气,渐渐又生出欢喜来,踏上台阶,径直往阁里去。

滔滔身上裹着一床碧荷色绣粉莲花纹案的绸锦被子,朝床里卧着,红纱帐高高捋起,塌旁两侧立着两个宫婢守着,见了皇帝,只微微屈膝,并不说话。赵曙挥手让宫人退下,侧身坐在床榻边,俯身过去瞧她。她将脸枕在掌心里,面色苍白如纸,没得一丝血色。眉头微蹙,似有隐痛。他心疼不已,歪下身依着她的背躺下,从后面紧紧的环住她。

他在耳边呢喃,道:“是我不好,惹你生气。”

滔滔在睡梦中,似乎知道赵曙来了,迷迷糊糊翻了个身,又继续睡觉。她乌黑的青丝铺了满身,往他怀里挤时,便缠在他的衣襟袖口上。他一动也不敢动,生怕惊扰了她。她继续往他怀里挤,就像是本能似的,他一来,就非得黏住他才安心。殿中只留着两盏青灯,她的脸在灯下莹白如脂,他久久的看着她,那睡颜好似从没有变过。熟悉的眉眼,长长密密的睫毛,娇俏的鼻尖,小巧但绝不饶人的嘴。她脖颈的弧度是柔而舒缓的,他摩挲着她的小脸蛋,一丝一丝的抚顺她脸上垂乱的头发,轻轻的将吻印在她的额上。

因要早朝,赵曙卯时就起了身,也不敢让尚衣局的宫人进来伺候,怕扰了滔滔,就自个就着青灯穿衣带冠。他正是蹑手蹑脚,忽而榻上有声音传来,慵懒道:“怎么不叫人进来伺候?”赵曙反过头去,见她手撑着小脑瓜子,正望着自己。她向来是要睡到日上三竿的,也没人敢吵她,不由得道:“时辰还早着呢,你再睡会子。”

滔滔却已从锦被中坐起,惺忪道:“肚子饿了。”昨儿晚上闹得急哄哄的,竟连饭也忘了吃。龙袍繁复,里衫外衫合起来,得穿好几件。滔滔见他手上胡乱折腾,遂趿鞋给他系锦带。赵曙伸开双臂,任由她伺候。落衣在外头听见声响,领着宫婢如贯而入,见滔滔竟也醒了,甚为诧异。宫婢将灯盏通通点亮,殿中顿时清晰无比。

赵曙道:“落衣,让尚食局进早膳。”落衣答应着出去吩咐,另有宫婢捧上巾栉、沐盆等上前伺候帝后穿戴洗漱。赵曙亲自用银剪子到庭中绞了两朵欲开未开的粉牡丹,缀于滔滔发间。他屏退宫人,方温声道:“往后不许动不动就生气,连自己有了身孕也不知道,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,可不把我急死。”

不说则已,一说,滔滔儿的脾气又上来了,她嘟嘴道:“要不是你气我,我也不会生气。先有私邸的四个妾氏,后有巩义进贡的世家女,还有宫里的张幼悟,太后还说要给你选妃!我也会害怕老,害怕病,害怕容貌渐衰,害怕有一日,你看见那些年轻的妩媚的娘子,就不见我了,不宠我了。”停了停,负气道:“当初如果知道你要当官家,我就不嫁给你了。”

听着她口无禁忌,向自己剖白,他又是高兴,又垮了脸,道:“什么当了官家就不嫁我了,那嫁谁去呀?”滔滔儿随口道:“方平就不错呀,现在也没娶妾室,而且从不招惹女人。”旁的男人倒没什么,赵曙最在意的就是方平,禁不住从牙缝里说了句:“我非得让他娶个妾氏不可,看你往后怎么说论。”

滔滔噗呲一笑,道:“到时候诗棋还不恨死你,她若是要打你,我可不会拦着。”

两人总是莫名其妙的吵架,然后又莫名其妙的和好。尚食局的紫衣大监端着食盒呈上各色糕点、粥食,才摆了满桌子,滔滔却看着直唤恶心,非要吃扁食,御厨又忙煮了两碟子扁食呈上。如此费了番劲,已是天光大亮。

滔滔问:“今儿不用上朝么?怎么还不去?”

赵曙笑道:“看着你吃完了再走,让他们等一等也无碍。”

在朝政大事上,滔滔还是明理事晓的,便道:“国事重要,免得那些老头子说你荒废朝事。”赵曙“嗯”了一声,几口将碗中扁食吃尽,漱了口,便起身宣驾。滔滔送他至殿门,道:“散了朝早些回来,我让落衣熬些绿豆汤饮等着你。”赵曙原要上轿,却又反身问:“你今天都做些什么?”

滔滔想了想,道:“呆会带着玥晗去太后宫里坐一坐,商量着下月母亲进宫的事。用过午膳,歇了午觉后,让按摩教母揉揉肩颈,再刺两针荷包花案,你就该回来了。”

赵曙叮嘱道:“去太后宫里,一定要好好儿说话,多多顺着太后的意思,别动不动就犟嘴。还有,绣针活计不过是个消遣,千万不许累着身子。”滔滔一面将他往轿子里推,一面不耐烦道:“知道啦知道啦,就你啰嗦。”东边有霞光四起,如丝如缕的云彩布满了半边天际,夏日晨起的风,清新迷醉如陈年青梅酒,香气宜人。在这样和煦的清风里,他情不自禁的执起她的手,轻吻在她的唇边,笑道:“怎么办,我一点也不想去早朝,只想和你腻在一起。”

御驾仪仗里的随侍们瞧着情形,皆不敢多看,越发将头深深垂下。滔滔儿惯用的一掌推在他额上,唇角掬着笑意,嗔道:“怎么像个小孩似的,大头宝宝现在去东宫上学,都是乖乖儿,从不拖沓。快去吧,别让大臣们等久了。”好不容易送走赵曙,乳母领着大头宝宝和玥晗过来请安,滔滔叮嘱了大头宝宝几句,便让内侍送他去东宫上学。玥晗正学着说话走路,滔滔儿在庭中与她玩闹了好一会,教了好多话,方坐了凉轿去慈宁殿给太后请安。

太后一早听闻滔滔儿又怀了身子,极为高兴,让宫婢从库房里取了几大箱子的金银珠宝、绫罗绸缎、玛瑙字画出来,尽管让滔滔儿挑。滔滔儿可不是当年为了母亲一匣子珍珠就能乖乖听话的小娘子,如今她自己库房里的东西已然多得几辈子都吃穿不完,但想起早上赵曙告诫她要好好顺着太后的意愿,便从一堆泛着异彩流光的锦缎中捡了几匹稀罕的让落衣收了。

用过午膳,滔滔儿在廊下散走消食,忽有宫婢上前直瞧着落衣。落衣随那宫婢行至一侧,轻声问:“什么事?”宫婢道:“外头有个宫人,是御驾仪仗里头提灯的,说有事要跟皇后娘娘说。”见是御前的人,落衣也不敢怠慢,就亲自行至廊房,问过那宫婢话,才领着到滔滔跟前。滔滔坐在藤椅上,按摩教母跪坐在脚边锤着小腿,问:“你有什么话尽管说来。”

宫婢恭谨道:“奴婢叫雯烟,是尚仪司的宫人,有一事想禀告皇后娘娘。”

滔滔并不说话,只是望着她,心有疑惑,不知这小娘子打的是什么主意,竟敢跑到慈元殿来邀宠。过了片刻,宫婢接着道:“昨儿皇上从慈宁殿出来,路过仙韶院时,宣了女乐在跟前跳舞,晚上还宣到了福宁殿,说是要饮酒。”如此,便再明白不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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