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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二八章:治愈世上所有苦痛的最好良药


因是仲夏,日头长,滔滔起床时太阳已是如火如荼。落衣往池里摘了几株粉莲,用白釉长颈碧色团荷纹瓷瓶装着,摆在窗槛前,莲瓣欲羞未绽,在夏风里微微摇曳,清香袅袅散开,嗅入鼻中,逾过最上等的熏香。

滔滔穿戴好衣裳,净过手脸,行至外屋叫人进早膳。见婢女摆了两副碗筷,愣了愣,方往小书房看去。赵曙已从桃木心门走出,她讶异道:“今儿不用进宫么?”

丫头们端了温水巾栉上前,伺候赵曙洗手。他道:“韩琦大人今日往新州赴任,官家命我去城外送送。”他许久未得闲空与滔滔一同用早膳,见梅花朱漆小几上摆满了百合酥、荠菜馄饨、牛乳菱粉香糕、红稻米粥、赤枣乌鸡汤…竟不知如何下筷,望了望高架上的铜漏刻钟,不由得道:“现在是巳时,再过一个时辰就该用午膳了,还吃得下么?”

滔滔舀了碗乌鸡汤递给赵曙,道:“我正在戒饭,你不在家,就不食午膳。”

赵曙一副谅你也吃不下的表情啄了口汤,道:“王府里有几个推拿的按摩教母,都曾在御药院研习过,明儿我去问母亲要一个来。

滔滔问:“按摩教母,是做什么的?”

赵曙想了想,道:“按摩能疏通毛窍,使气血调和。在家时常见母亲宣按摩教母伺候,说是能让女子身姿窈窕。”

滔滔一听,来了兴致,道:“那你怎么不早些领来,使我白饿了好些日。”

赵曙盛了碗红稻米粥,笑道:“我又不知道你在戒饭。”见她嘴边沾了糕点粉末,就用大拇指替她抹去,道:“肥嘟嘟的挺好啊,抱着舒服。”

滔滔睨了他一眼,道:“好什么好,先前做的衣裳如今穿着都紧绷绷的难看,裁缝的料子都是御赐进贡的,扔了怪可惜。”赵曙随口道:“扔了就扔了,库房里每年都会新进许多布料,你做几件衣裳费不了多少银两。”

用过早膳,赵曙换了朱红裘袍,出了二院的门,就有大院掌事蔡得子上前随侍,他想了想,终于还是道:“殿下,武娘子不肯吃安胎药,将房里的东西都砸光了。”又小心瞥着眼色道:“武娘子说要见殿下,殿下要不要去四院瞧瞧。”他以为武氏素日得宠,如今又有了身孕,殿下虽不高兴,但武氏尚有翻身之余地,故才斗胆上前一禀。

赵曙稍稍停步,旋即直往花园去,冷声道:“她不喝,你们也不会想法子么?一群蠢货。”几步行至花园,方道:“传我的话,武娘子若不喝汤药,只管一碗碗的送进去,直到她喝了为止。再有,以后四院的事,不许往二院传,谁若去主母眼前嚼耳根子——仔细舌头!”吓得蔡得子直打哆嗦,忙躬身道:“是,奴才这就去吩咐。”

青桐早早收拾了行囊,想跟着韩忠彦一起去新州。才行至院门,就被刘夫人拦住,她噗通跪至地上,哀求道:“娘,让我跟韩忠彦走。”

刘夫人见青桐如此,禁不住双眼垂泪,分离之苦,她是懂的,只是,若不是万不得已,又岂肯让青桐伤心。她扶起青桐,缓缓道:“自先太后薨后,朝中就已有除刘氏外戚之举,你父亲从不问政事,才能保住如今富贵。孩子,不是爹娘不愿放你走,而是皇上已经下了谕旨赐婚,你若逃婚,让刘氏一族如何安处?”

道理,青桐都懂,所以才犹豫不决、思前想后,才愈加苦痛。她的眼泪漱漱往下落,嘤嘤而泣道:“没有他,我会活不下去。”刘夫人牵着她入房中,唤婢女端了热水,亲自拧了温巾,像小时候般替她擦脸冠发,道:“孩子,你还小,这世上哪有什么要死不活的爱。倘若有一日,你有了夫君有了子女,想起今日意念之决断,定会知晓此时的爱慕是多么的傻,多么的不值一提。”稍顿,柔了几分,道:“一切都会有时间做评断,若你们有缘,自会有转机,若是有缘无分,也是天命。”年轻时,刘夫人在宫里苦苦等候刘大人两年,相思之苦,犹如切肤之痛。正因为她懂,所以才要痛手斩断,以免苦寂无边。

忘记,才是治愈世上所有苦痛的最好良药。

郊外乌鸦凄凄,野草拂地,满目皆苍茫。韩琦交友甚广,故城中官宦皆来送行。赵曙是奉官家口谕而来,更特意多饮了两杯。韩忠彦骑马立在城门外,他在等,等青桐来。这两日形势转换犹如天翻地覆,他甚至来不及和她说几句亲密的话,就要离开。而她,接了赐婚的圣旨,自然也不好受。两人皆是通晓事理之人,因为知道,因为懂,所以克制,所以不敢轻举妄动。

赵曙和大臣们寒暄过,就屏退随从,骑马行至韩忠彦身侧,扔了壶酒给他,道:“你若想留在汴京,官家那里我可去求求情。”

韩忠彦扭开壶盖,痛饮两口,方道:“谢十三殿下好意,我心领了。”

赵曙道:“你走了,青桐会很难过。”

说到青桐,胸口处犹如被利刃剐了一刀,闷痛难忍,慢慢的沁出血来。韩忠彦望着柳钉黑漆的大城门,悬着朱漆黑底的两个大字“汴京”,门楼下人来人往,喧闹不已,他曾与青桐来郊外骑过好几次马,每一次都很高兴。如今想想那时,竟有恍若隔世之感。他唇角浅浅的泛起苦涩的笑意,道:“长痛不如短痛,我并不能给她什么,只会拖累她。”顿了顿,又道:“往后还请十三殿下多多帮衬青桐。”

赵曙道:“那是自然。”

不远处有小厮疾奔而来,屈膝道:“公子,该启程了。”韩忠彦深深望了眼城门,兜转马头,朝赵曙抱拳道:“后会有期。”赵曙也抱了抱拳,道:“珍重。”韩忠彦便驾马而去。

送走韩琦,赵曙回懿王府,向王妃说了滔滔儿戒饭,想要寻个按摩教母之事。王府确有四五个教母,但都是王妃珍爱的奴婢,自不肯轻易许人,便道:“你前头有十三个哥哥,从未跟你似的,为了自己婆娘扯着脸皮出来问我要教母。”

赵曙赔笑道:“戒饭易伤身,我怕滔滔儿饿坏了身子。况且母亲风姿卓越,想来少一两个按摩教母也不碍事,才厚着脸皮相问。”

王妃倚在炕几上,手里拿着蒲葵圆扇轻轻摇着,微眯着眼道:“为着滔滔儿,如今竟也能说起奉承话来...啧啧...”

赵曙脸上颇有些尴尬,道:“母亲说笑了。”

两边的侍婢都是瞧着赵曙长大的,在王妃面前也说得上话,稍微年老的婆子笑道:“他们小两口儿恩爱,娘娘该高兴才是。”

王妃用扇子连连指着赵曙,朝侍婢道:“你们瞧瞧,你们瞧瞧,哪里还有当日十三殿下的千年寒冰脸。我教养了他十几年,还不如滔滔儿跟他两年呢!”

赵曙脸上实在挂不住了,忙道:“母亲若是不愿,儿子再去想旁的法子...”言犹未尽,王妃就道:“丢脸丢到我这还不算,还敢去别人那哩。算了算了,给你两个按摩教母也行,你先将人领回去,好好寻两个丫头跟着学,到时候再让教母回王府。她们跟了我几十年,我还真舍不得。”赵曙喜不自禁,忙道:“谢母亲。”又在懿王府陪着王妃吃了晚膳,方带着两个按摩教母回私邸。

两个教母一个唤碧玲一个唤青霞,皆是御药院医女出身,跟在王妃身前十余年,自是什么规矩都懂。进了二院,见了滔滔,也是不卑不亢。滔滔知道她们是王妃的人,不敢怠慢,命落衣亲自收拾了两间上等房,给两人住下。第二日又召集了私邸所有的丫头婢女,由两人挑选合适的做徒儿。

大院的婢女自不必说,无论来不来二院,都无两样。只四院的婢女,终日不受待见,早有异己之心,听闻二院要挑两个教习丫头,哪有不乐意的,早早儿就洗漱干净候在二院廊房前。滔滔早在晚上时,就已试过所谓的按摩之术,按时痛楚难当,但歇一宿后,就觉神清气爽、浑身舒畅,很是受用。碧玲挑了大院的冬忍,青霞挑了四院的椿湘。

椿湘是李氏的婢女,还未禀明滔滔儿,就被落衣拦了下来,道:“青霞娘子,椿湘是四院李娘子的亲侍,可否再换一人...”话音未落,椿湘已当着众人的面叩首,焦急道:“落衣掌娘子,求您留下我罢。我小时候跟着爷爷学过些穴位,想来对按摩之术有用。”李氏软弱无能,常常任由着旁人欺负,既有机会入二院,她怎能不搏一搏。

落衣颇为为难,青霞深居王府,自然知道其中利弊,便道:“换一人也可,但就怕学不会。”落衣只好道:“待我禀明主母,再做定论。”滔滔知道后,道:“既然教母挑了椿湘,就将她调入二院来罢。至于李氏,你再往旁处遣人过去伺候便可。”

如此,算是盖棺定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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