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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五零章:若你不怕反咬一口


次日,风雪未停。赵曙要往宫里上值,天未亮便去了。滔滔起得晚,穿戴完毕,青桐已至府前接她,见她一双金线红香鹿皮小靴,裹着翠绿羽纱面白狐毛鹤氅,髻上簪着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,耳中坠着明月珰,明艳华贵,雍容大方,不由笑道:“果有几分殿下娘娘的气派。”

滔滔穿得太多,走路便不稳当,只得扶着婢女,她撇嘴道:“什么气派不气派,还不是怕失了你的脸面。”两人笑了一回,坐着绿呢子大轿,直往欧阳斐的私邸去。

行了不过半盏茶时辰,就有欧阳府的小厮前来相迎。府前停着许多马车,可滔滔青桐的轿子却直接抬着往西角门进了,转过花园,到了廊庑,才慢慢停下。青桐下了轿,见欧阳斐从大厅中走了出来,他一身月白金丝牡丹纹盘领澜衫,黑靴白袜,远远就笑道:“可来了。”

方平和诗琪也遥遥站在厅前,盈盈而笑。滔滔下了轿,婢女领着她一面往厅里去,一面帮她褪下身上鹤氅。入了厅,才知里头竟还坐着七八个儒生并娘子。众人齐齐起身,给滔滔请安。滔滔向来不论礼仪,今儿也拿捏着架势,坐在首位。

厅里烧着地龙,用金错青纱的罩子笼着银炭,席上摆着珍稀佳肴,座中铺着锦绣软垫,又有几名妓生在旁侧拨弄琴弦,丝丝缕缕,实在富贵享乐至极。欧阳斐将他家里的几个弟兄姊妹纷纷引荐与滔滔,又向众人指着青桐道:“她便是青桐了。”言行间竟有些手足无措。

滔滔一乐,原来是为这遭。

有个穿红梅棉绫裙的小娘子,手中兜着点心,递与青桐道:“姐姐,这个给你吃。”青桐不知该接还是不接,望了望欧阳斐,欧阳斐以为她不爱吃,旋即瞪眼喝道:“葆华,你捣什么乱…”葆华倒不怕欧阳斐,嘟嘴道:“姐姐好漂亮,我分她果子吃算是哪门子捣乱?”那气势竟比欧阳斐还要厉害十倍。

欧阳斐好不容易将青桐请了来,生怕她恼,忙将葆华拦到身后,赔笑道:“她是我最小的妹妹,被父亲惯坏了,你别见外。”话还没完,葆华那厢忽而嚎啕大哭,一屁股跌坐在地上,指着欧阳斐道:“你个欧阳斐,见了媳妇儿,就不要妹妹了,呆会子我定要告诉娘娘去!”

那无理取闹的模样,与滔滔儿小时极像。方平正在饮酒,一口呛在喉口,辣得眼泪直流。诗琪忙倒了茶与他,帮他顺着后背,柔声斥责道:“也不小心些。”方平缓过气,好笑的朝着滔滔儿道:“我怎么觉得有点儿像你的做派?”

滔滔端端正正的坐着,轻咬了半口杏仁酥,依旧放回盘里,仪态万方道:“世子殿下,您说的是谁呢?”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,分明是咬牙切齿。诗琪在旁边听着两人说闹,只是插不上嘴,脸上便露出落寞之色。她看着方平,好似那么多年,她仍然被隔在他的心门以外。

见葆华气得大哭,青桐忙蹲下身子好生安慰,欧阳斐更是嘴皮子都磨破了,好说歹说,才让她乖乖坐回席上。葆华止了哭,立刻又开始笑道:“青桐姐姐,其实我刚才是故意演戏给你瞧,就连我这样胡闹,三哥也不会生气,他在家府里脾气可是最好的,你可有福了,我保管你嫁给他,一定不会后悔!”众人皆是一副“你小点子真多”、“你可真会演”等等各色表情,滔滔儿倒是一笑,道:“欧阳斐,你妹妹可真有趣儿。”

欧阳葆华知道滔滔地位尊贵,忙起身道:“谢娘娘夸赞。”又恭谨坐下,依旧吃酒。因着下雪,也不好四处逛,欧阳斐只得领着众人沿着游廊一路赏玩。宅子并不算大,连十三殿下府一半都不到,但里面亭台水榭此起彼伏,梅竹池台庭院深深,倒也极尽清幽静谧。

走着走着,不知何故,众人都散了,青桐一直发楞,待回神,身边只剩下欧阳斐一人。欧阳斐脸上通红,也不知是紧张还是被风刮的。他道:“你喜欢什么花儿?”青桐愣了愣,也不知他是何意。欧阳斐略微腼腆的笑了笑,道:“你的院子里还没种植,所以我才想问问你喜欢什么花,好让花匠们往院子里多种些。”

青桐疑惑:“我的院子?”

欧阳斐脸上越发红的通透,道:“成了亲,你迟早要搬进来,我好替你预备着。”又指着不远处的梅花林子,道:“你瞧那片梅林如何,我听方平世子说你家里的院子种了许多紫薇花和海棠树,本欲也种些,但花匠说此时不宜摘种,得明年开春时再动土,我怕院子里瞧着空空的不好看,就叫人移了些梅花树来,也不知你喜欢不喜欢。”

青桐今天来赴宴,原本是想向欧阳斐坦白诸事,见他如此,实难开口,只是道:“其实你不必如此迁就我...”还要说句什么,欧阳葆华又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来,笑呵呵道:“三哥三嫂,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!”听着葆华如此一唤,青桐羞得颊上飞红,欧阳斐瞧在眼里,嘴里虽斥道:“鬼丫头,别胡闹。”到底是乐得溢出笑来。用罢膳食,滔滔想回自家府上午歇,便起身请辞。见滔滔要走,青桐、方平自然也不肯再留。

赵曙早早就下了值,正要回大院换衣衫,再去欧阳府上接滔滔。行至花园处,忽见有青衫碧影在白雪皑皑中慢慢走动。花枝横斜,假石遮掩,他也看不太清,只觉有几分像滔滔的身形,很是纳闷,便问蔡得子,道:“主母不是出府了么?怎会在雪里乱逛?”

蔡得子忙道:“主母确实出府了不错,那人是谁,待奴才上去问问。”

赵曙不理他,自行往前去,若真是滔滔儿,可要被他好好斥责一顿。没事往雪里跑,仔细冻了手脚,将来关节疼。行至跟前,定睛一看,才知竟是陈氏。

陈氏一身青绿绣牡丹纹圆领对襟褙子,挽着方髻,鬓上压着一支红梅。她屈膝道:“殿下万福。”几年过去,她已不是当日胆敢守在懿王妃寝殿前“偶遇”殿下的俏丽娘子,殿下也不是当年初出茅庐的翩翩公子,若是怒发冲冠,非得要了她的命,可为着下半辈子的倚靠,她不得不出此下策。

赵曙的脸登时拉得老长,冷声道:“你在此做什么?”

陈氏战战兢兢道:“妾瞧着花园里的雪好看,逛着逛着,不知不觉就走到此处来了。”

赵曙道:“没事不要乱走,四院的花园还不够你逛么?”吓得陈氏连声道:“是妾鲁莽,请殿下恕罪。”赵曙到底不肯与妾氏计较,便道:“快回去吧。”说完,大步走开。陈氏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,很是气闷,又不敢露在脸上,还得屈膝恭送。

正要折身回四院,忽见蔡得子急急忙忙跑了来,心里一喜,忙问:“可是殿下有话要吩咐?”蔡得子依着规矩做了个辑,道:“陈娘子说得是。”

陈氏眼中发亮,道:“是什么话?”

蔡得子道:“殿下说,往后不要穿这衣衫了,若是被主母瞧见,可不好。”顿了顿,见陈氏心如死灰,满脸悲愤之色,又宽慰道:“殿下也是惦记着娘子,为娘子着想,免得错了事还被蒙在鼓里。更何况,主母娘娘穿戴的衣衫可不是娘子们能用的。”

陈氏脸都黑了,强忍着道:“说得正是,是我有欠妥当。”

一回到四院,陈氏寻了剪刀就将那衣衫给撕了,破布烂条的抱作一堆,气势汹汹的寻至高氏房中,往高氏脸上摔了去,气道:“你的衣衫,还给你!算我眼睛瞎了,竟看不出你的虚情假意。”

初夏不知是何事,忙上前阻拦,斥道:“陈娘子这是为着哪般?”不等高氏说话,陈氏已然蹬鼻子上眼,指着初夏道:“你们主仆果然是一样,一个欺上瞒下四处收受贿赂,一个仗着上头恩宠作威作福。”

高氏气道:“东西可以乱吃,话可不能乱说!”

陈氏道:“不说旁的,若不是你们主仆作践李娘子,李娘子能病至如此?别以为你在主母面前装忠厚老实,我就不知道了!烧武娘子的小厨房,将偷玉佩之事栽赃给李娘子,你做的那些腌臜事多得去了,总有一天我要捅到殿下眼前去,给你好脸色瞧瞧!”

高氏气得一阵猛咳,道:“陈娘子,素日我看你是四院里头侍寝最长的,才事事不与你计较,你若这样污蔑我,就怪不得我要向殿下禀明...”话犹未落,陈氏扬声道:“你去禀啊,我还巴不得哩!”廊前屋下已经有许多婆子婢女钻出头来瞧,高氏毕竟理亏,不想将事情闹大,便使出杀手锏,低声道:“你说若是我将你向御医要备孕汤药,又穿着主母衣衫去前院勾引殿下之事禀明主母娘娘,你觉得后果当如何?”

陈氏一愣,气得心腔都要燃烧起来,又到底不肯吃亏,狠狠道:“若你不怕反咬一口,就去主母跟前说说看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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