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：渐失的记忆
时间早上六点整，表盘上的三根针重叠在一起不分彼此。
冬日，卫市的清晨，总是迷迷蒙蒙的。
在太阳还未登顶之前，天空大地乃至整个世界都仿佛蒙着一层灰纱，遮蔽着人们的眼球，让人看什么都有一种色彩缺失的黯淡。
如罗森日复一日朝六晚十的工作，薪水低廉、单调重复，乏味得让旁人都看不到一丝生活的亮色。似乎他的所作所为，只是为了更加衬托其他人的精彩生活。
整个人沉沦在繁华霓虹的阴影里，如草般毫不起眼。
可一如他习惯了二十多年的单身，这份小饭店服务员的工作他也早早的习以为常。
几乎是踩着点从后门进入，在墩子手恍若未闻的咄咄案板声中，他换上属于自己的围兜，洗过手便蹲地上加入周围两个大妈的捡菜行列，处理起才送来的新鲜菜类。
清晨时分，一旁后厨油亮的门帘似一堵厚厚的墙，分隔着内里的冷清，和外面熙攘的大堂。
一如往昔，罗森新的一天在身边大妈们的叨叨中开始，一眼看得到天黑。
而餐厅里的两个大妈从开始的不适到现在的漠视，也逐渐习惯了这个少言寡语几近面瘫的青年，自顾自聊得开心。
外加可能是因为有着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有的普丑长相，罗森在这家小饭店工作这么久，除了月初发工资的日子，基本在他人眼中等于一个移动的透明。
但罗森很享受这种被大众忽略的遗忘感，边工作边想着自己的那点纠结破事，仿佛一只沉浸在自我世界的封闭小孩。
比如现在，他又在回想一个月前的事情，想到其中遇到的人、事、工资多少等详情之后，再往前回忆两月以前……以此类推直到碰到茫区。
茫区，茫然的区域，也就是不自觉淡忘的区域。
也不知道从何时起，他二十多年的记忆于某一日只能回想起十年之前。最开始他还以为是正常现象，但随着时间推移，他渐渐发现自己能回想起的记忆年限也在逐渐缩减。
以记忆年限为Y轴，时间为X轴做一个平面直角坐标系，就会发现他的记忆曲线正处于第四象限，时间越久想起越少。
从开始的慌张到现在的麻木，经历了复杂的心路历程，领到了在各个医院拍摄的脑部正常光片后，罗森现在能做的也就是不断地回忆，试图让自己少忘记点。
虽然目前为止，他已忘记了自己的父母，忘记了自己十八岁之前的经过，只剩下近几年麻木单调的记忆，但他仍旧在努力地当一个乐观的正常人。
“至少，我也只是脑子有病。”
夜晚10点11分，正是烧烤和排挡火热的时间。在夜生活伊始下班的罗森经过公交车站，瞥了眼站牌上面有关肺癌的戒烟公益广告，默默安慰着自己点起了今天的第一根烟。
呼~
淡蓝色的烟混杂着口腔温热的气息，在寒冬的空气里成雾状缓缓散开，仍止不住南方冬日的寒气，往衣领袖口内渗透的势头。
让形单影只佝偻着背的罗森猛地打了个哆嗦，叼着烟不由拉了拉领口，让路灯把他归家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。
走过几里路后，凤凰小区A栋30层，电梯出口右手顺拐的第三道门，A3003号房里的一间狭小出租隔间内。罗森回家简单地洗漱一番后，便笼着被子蹲在床上玩起了手机微信：
【在吗？】渐陌
神仙姐姐【在啊，看电视呢（冷兔可爱表情.jpg）】
【现在有时间吗？】渐陌
神仙姐姐【？（冷兔疑惑表情.jpg）】
【想你了】渐陌
神仙姐姐【……】
……
两小时后，踩着凌晨零点的准点报时，盯着手机上显示的支出五百的消息，罗森一脸淡定走出了身后的宾馆。像这种能发生短暂交汇，还不纠缠的职业女子，他手机上还有十来个。
对于抽烟不喝酒，不沉迷网恋不乱搞对象的罗森而言，这几年里自从某次醉酒后推开了某扇新世界的大门，便只剩下这点出息了。
天冷鼻涕流，忙碌了一天的都市此时进入睡眠时间，只有不甘寂寞的野鬼才趁着夜色开始疯狂。
漫步在空旷的大街，短暂掏空身体的罗森，只觉得行走都无法阻止双手双脚的冰冷。
哈~
又是一口白花花的雾气。
一对亲热的情侣手牵着手和他插肩而过，于某人凝视中言笑晏晏共同步入罗森才战斗过的宾馆。
目送他们走进宾馆被染上暧昧的大厅里，寒风中短暂激情后反扑的空虚连同单身狗的寂寞，一时间如獠牙般狠狠扎进罗森的心窝。
“为什么我的胸口总是疼痛?”
面无表情扭头，化作野鬼的罗森冰冷的手捂着心口，脚下的步伐更快了些。
突然两道白炽的大灯打来——嘭！
似有延迟的毫秒过后，一阵洪亮的声响伴随着刺耳的各异杂音，纷至沓来，让他的双耳几乎聋掉。
像是一刻，像是一秒。
下意识走出十多米后，罗森回身顺着两道车轮摩擦的轨迹，看到一汪漆黑的液体在那辆冲上人行道停下的轿车底部扩散。
隐约他的眼角瞥见车盘底部，被碾压的人的一只手臂正耷拉在外面，还在微微抽搐着。
“死得真惨！”
事不关己高高挂起，罗森头也不回评价着离开，心里倒是一阵庆幸。
身后逐渐热闹起来的事故现场越来越远，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，抑或刺激过度，他离开那截路后看什么都仿佛蒙着一层滤镜，不甚清晰。
视野恍恍惚惚，光与影在迷离跃动。小区里未被路灯照耀的地方，大大小小的阴影里仿佛隐藏着涌动的鬼魅，连带罗森整个人也变得飘忽起来。
这诡异的感觉，直到他回家缩进被窝也不见好转，反而愈发严重。罗森只觉身体哆哆嗦嗦冷得发慌，昔日的陈旧棉被也不能阻挡那股来源莫名的寒意。
后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，在‘去医院看看’这种念头愈发高涨的时候，蜷缩起来的他却浑浑噩噩陷入了睡梦。
突然，
叩！
叩叩，
叩叩叩……
黑乎乎的出租隔间里，一阵慢慢变快的敲门声透过木门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。
由远及近，急促的敲门声仿佛就在罗森的耳畔响起，像是夏天永不停歇的蝉鸣，聒噪得让人发疯。
“谁啊！”
眉头一皱从梦中惊醒，受不了的罗森掀开被窝高喊着，几步走到门前，哗啦一声拉开了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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