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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千五十章 怼一怼官家


便殿之内,火药味十足。

        君臣之间倒是没有以往坐而论道的氛围。

        而是起而争执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旁的石得一是大气也不敢喘。

        官家有些怒不可遏地道:「卿之前说棉布可丰厚国库,故在秦州和杭州大力推广。」

        「然地方官却上疏言,苏湖之地本就是天下粮仓,故苏湖熟则天下足。然卿改田为棉,驱役百姓种棉纺纱,若日后苏湖歉收必为棉纱之过。」

        「还有卿固是改了役法,解了五等户百姓役钱之苦,但是地方官员却禀告,百姓争相贿赂衙役,将户等篡改,有人图只出小钱便可免役,有人则图出小力,便可免大钱。」

        官家说了两点都是章越上台主政后推行二法被人诟病处。

        秦州尚好,杭州推行有出现的类似于‘改田为桑",‘羊吃人"的局面,章越有所耳闻,也是意料之中,重农主义和重商主义本就有冲突的地方。

        至于贿赂衙役改户等,也总好过五等户既要出钱又要出力。就算没有免役法,那些富民就不作弊修改户等了吗?

        章越不出一言解释,官家道:「这便是卿所言的利民吗?可是顾虑周全了。」

        官家也是将胸中积蓄对章越施政的不满一次性道出。

        章越要辩自也能辩,但他与王安石不同。王安石辩才无双,性子又执拗,你纵观史料,他就没有‘辩输"过,哪怕是官家也是力争。

        你要他承认错误,极难极难。

        章越则道:「陛下臣之所谋确有不周全之处。但是今日臣与陛下所议的并不在此。」

        官家见章越承认了过失,气也稍缓。

        官家则道:「你要说什么,朕也晓得。」

        「苏子瞻上疏说什么,民至愚而不可欺,凡其所毁誉,天且以是为聪明,而况人君乎。违道足以致民毁而已,安能求誉哉?」

        「苏子瞻又是山野人之心揣摩庙堂之论,朕何尝不爱民,不利民,然爱民利民亦有先后之分。你说以利民来利国,朕何尝不能以利国来利民呢?」

        「唐太宗也是灭了突厥,扫除了卧榻之患,方才能够安心治理天下,终有了贞观之治;朕厉兵秣马多年,何不能灭了西夏,再来治理天下,以成熙宁元丰之功业?」

        「此何尝不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!」

        章越心道官家你一心效仿唐太宗,如此说来……说来昌王赵颢你的性命很危险啊。

        章越道:「陛下灭夏之志,臣自会全力赞同。然而……」

        「然而什么?」官家问道。

        石得一见此拼命地给章越使眼色。

        章越道:「然而陛下办事总是不中节拍。之前变法虽不伤贫民,然为何天下汹汹骚动,恸哭流涕者接踵而至?因所伤者皆中民矣。」

        变法确实打击了兼并,但没有解百姓疾苦,而且损害最大的还是中民。

        章越道:「臣与韩公将继续有所作为,奈何陛下不许。臣说过天下并非陛下一人之天下。」

        说到这里章越顿了顿道:「陛下可知为何三代之治为历朝历代之典范吗?」

        官家闻言一哂,经王安石多年‘教诲",他早已不信三代之治这套鬼话了。连章越当初都说先儒所云三代之治不可信,都是拿来忽悠人的。

        章越道:「陛下,臣说的三代,是尧舜禹三帝之治。」

        「百姓一个人治水,不能抵御狄夷,故而愿意出钱或出力,让尧舜禹来治理,何为国家,这便是国家。」

        章越所说的是国家来源,三代时候国家就是一个部落联盟,比如为了治水一个部落不行,

        大家就联合上下游的部落一起来治水。

        狄夷打过来了,一个部落打不过,所以好几个部落联合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尧舜禹都是部落推举出来的首领,如果不明白,看处于原始状态的契丹,女真就知道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官家被章越这话有点打击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因为天子,天子嘛,天命所归,朝廷和老百姓解释为啥是你赵顼坐皇帝啊?不是张三李四啊?因为我赵顼是天命所在啊!

        不过这一套大家都知道,你骗骗老百姓还行,自己骗自己就不好了嘛。

        你这个皇帝怎么来的?皇帝就是原先的部落首领,只是后来从公天下到了家天下。当初儒家推崇的三代,其实就是部落协商。

        遇到一个部落解决不了的危险,几个部落长老坐在一起有商有量,然后共同推举出一个部落首领,带着大家去干事。

        卢梭的社会契约论里,百姓将部分权力渡让给国家,然后让国家解决个人不能办的问题,将此称为一种契约。所谓契约就是权利和义务对等,我有纳税的义务,那么我也有相应的权利。

        如马哲则认为封建国家就是暴力机关。如同黑社会般,以武力向百姓收保护费来换取生存的资格。是既得利益集团对百姓的剥削。

        有人道国家乃乎前者,但后者才是封建国家之本质。

        章越道:「陛下,太祖一根哨棒打得天下四百军州皆姓赵,后太宗皇帝平一天下,尽收四海劲兵,方坐稳了天下。」

        「故天子实乃一军头。」

        「但为何太祖太宗皇帝又要讲三代之治呢?此乃人心所向矣!」

        官家点点头,章越讲话干货满满,不像其他官员尽拿儒家的道理玩玄乎。

        你赵家天子本质就是一军头,是因为大家都怕你才让你当皇帝,但你治理天下却不可以这么说,必须要说我是天命所归。

        因为我上岸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官家经常性地讨厌军头,却忘了自家曾就是大军头。

        下面的官员整天吹捧,好像自己这皇位真是老天给的。说什么通过利国来利民,简直本末倒置。

        比如大家都知道单纯从主观还是客观认识世界,都是非常片面的。但人也不可能同时从主观和客观认识问题,必须有个优先级。

        就和男人看问题的角度和女人看问题的角度就是天然不同。

        虽然道理都是这个道理,但自身立场和利益相关决定了第一性。

        天子的立场就是利国,就是朕即天下,利民只是手段,不是目的。你说伐夏是为了利民,你给我在这里瞎扯淡呢?

        非要我把话掰扯开来说,你自己心底没点逼数吗?难道还要让我把话再挑明点吗?

        官家被章越一通话数落得脸上是青一阵白一阵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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