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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58章 窃国者王


  “早知你是这样的人,当初在西雍州就该结果了你的性命!也不至如今引狼入室。”

  “哦?那么老王爷以为我该是个怎样的人,一个无欲无求的、一心奉献的、崇高无私的人?崇高是什么,高尚又是什么?我一直在想。”

  姜佛桑皱眉,似乎真地被这个问题困扰了许久。

  “如果为了达成一个高尚的目标而不择手段,那是高尚还是卑劣?如果袖手而坐,任马踏山河风雨飘摇、任局势一坏到底,只要自己手上不沾半点血腥,就是足够清白崇高的么?”

  昆柱王知她能言善辩,也不与她多废唇舌。横眉以对,冷蔑道:“你绝不会得逞!我不会让你得逞。”

  “你原本可以做到的。你并非没有选择,你本有多种选择,比如在最初时不推史殷奇上位选择自己做国君;再比如在我掌握足够的兵力之前起兵勤王,诛妖妃、清君侧……待到你兵临城下,信不信,史殷奇一定会推我出去平众怒。你身边的僚佐包括你那个义子,定然没少规劝于你——”

  自史殷奇即位以来姜佛桑一直活在这种高压下。

  跟菖蒲说的笃定,但其实她心里并没有万全的把握。

  昆柱王但凡选了这条路,她将一败涂地……

  一颗心就像满引的弓弦,无时无刻不处于紧迫之中。直到拿下东宁,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缓。

  “只可惜,你不敢、不愿、不舍得。你不想做乱臣贼子,你觉得那种行为是背叛史家。”

  姜佛桑不知该赞他的忠还是该叹他的愚,然恰恰是他的忠与愚成全了自己。

  “眼看我坐大,你病急乱投医,甚至寄希望于迁都。惜在给你出这个主意的人没有翻翻史书——”

  昆柱王想起因迁都而起的那则歌谣,已经笃定是眼前人所为:“卑劣!无耻!”

  姜佛桑一派从容,并没有被人当面唾骂的恼怒。

  “去岁十一月间,我从云淙别业归城时遭遇刺杀,刺客皆高强之辈,群攻之下内卫统领也险些不敌。还有之前大大小小的行刺,以及——匠师庸犀。这招可比行刺还要狠,差一点就能让我土崩瓦解。知道差在哪一点?差在你对你倍加关爱的侄儿不够了解。”

  史殷奇本就怀疑昆柱王与南荣施有苟且,结果他又安排人试图引诱自己的妃子

  比起占南国的挑衅,在史殷奇看来这才是真正地挑衅。

  奇耻大辱诱发心中暗影,昆柱王只能自食其果。

  姜佛桑低笑:“我不会唾你卑鄙,你也不必斥我无耻,成王败寇,各凭本事而已。”

  认真说来,流言杀人这一招还是昆柱王先使出的,她只是以牙还牙。

  昆柱王的脸上现出几分难堪。

  流言也好刺杀也罢,都是经他首肯的;唯有匠师庸犀这事……

  眼看东宁州落入姜佛桑之手,他迫不得已提出迁都,结果迁都未成反遭幽禁。

  义子史焕情急之下兵行险着,打算给妖妃致命一击。他也是事后才知晓。

  的确不够磊落,可这是史焕对他的一片心,甚至牺牲了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兄长,他又何忍苛责。

  想到已经惨死于神欢剑下的义子,昆柱王心如刀绞。

  抬起头,死死盯着眼前人,“史家的江山,你以为夺去就能坐稳?不过是窃国之贼!万恶不赦,罪不容诛!”

  “史家的江山?”姜佛桑眉尾轻扬,“老将军真是健忘,四年多以前这片土地可还姓屠呢。江山若真有名姓归属,那中州还该是周天——不对,如此说来,周天子也不过是一窃国贼罢了。

  “我记得有人曾跟我说过‘凡为帝王者皆贼也’。咱们不往深了说,单说为帝为王之路。王权更迭,弑父杀兄大肆屠戮而上位者屡见不鲜,异姓天下的更迭就更是白骨千里龙战九野,究其根底,都是万恶不赦罪不容诛,谁又比谁好到哪里去?

  “你可以骂我妖妃,可以斥我窃国贼,但南州终将是我的——自来窃钩者诛、窃国者诸侯,这规矩不能到我这就改了罢?标准也不能到我这就高了罢?

  “老王爷只管放心,这江山,还有那王位,我既能拿到手,就一定坐得稳。我还会做许许多多的事……”姜佛桑缓缓摇首,缓缓笑开,“只可惜,你看不到那一日了。”

  昆柱王的泰然自若到这一刻终于龟裂。

  “我要见大王。我要见大王……”他喃喃着,挣动着刑具,躁狂起来,“我要见大王!”

  “他不会见你的。”姜佛桑直白相告,粉碎了他最后的希望,“我特意来送老王爷最后一程。”

  昆柱王知道,他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。

  即便没有王令,姜佛桑在这个关头出现,又与他说了这么多,也绝不会容他活过今晚了。

  既来王城,就没打算能活着回去。

  他只是想在死前见阿哲古最后一面,告诉他必要除去眼前这个蛇蝎女人。

  没想到阿哲古根本不愿见他……

  “可怜天下父母心。”姜佛桑望着瞬间衰颓下去的昆柱王,“你当真是把他当亲子一般,可他是你儿子么?他本可以是。”

  这句似感慨似嘲讽的话刺中了昆柱王的内心,他僵在原地。

  “其实我也不想如此。”姜佛桑脸上浮现一抹真诚的惋惜,“不过我想,死在史殷奇手里,老王爷应该心服情愿才对。你们兄弟俩毁了南荣施,南荣施生下的孩子索了你们的性命,也算天道昭彰、报应分明。”

  话落,轻抚了两下手掌。

  王内官带着两名宫侍出现。

  姜佛桑瞥了眼漆盘中的鸩酒,又看向出神入定似的昆柱王。

  一个将军最好的归宿是战死沙场,即便不能,怕也不愿是这种窝囊死法。

  “把酒换成老王爷随身配刀罢——大王只说赐死,不也没定怎么个死法?”

  王内官笑着应下,配刀很快取来。

  宫侍抖抖索索把刀递到昆柱王手里。

  姜佛桑亲眼看着昆柱王接刀,出了囚室。

  昆柱王叫住她:“那些话!当真是阿依卓——”

  姜佛桑回转身,静静看着他。

  她当然不可能告诉他。

  只平静道了句:“整件事中我唯一感到愧对的,只有南荣王后。在她死后多年,还将她跟一个已经不爱的男人牵扯到一起——”

  话落,背身离去。

  昆柱王怔愣良久,仰天长笑。

  浑浊的老泪颗颗砸在刀身之上,是悔是恨还是痛早已分辨不清。

  他横刀在颈,闭上了眼……

  鲜血溅在石壁上,就像阿依卓最爱的拘那花,初夏便开了满山的拘那花。

  明明相约好了去看花的,他姗姗来迟,惹得阿卓依不高兴,躲了起来。

  他焦急的叫着阿依卓的名字,一遍一遍。

  蓦然回首,发现阿依卓就站在不远处的花丛中冲他笑,笑颜比山花还要烂漫……

  黑且长的甬道中,姜佛桑久久伫立着。

  如此结局她的确不想。

  撇开昆柱王与南荣施的恩怨,单就个人能力来说,他能征惯战功勋赫赫,说是国之柱石不为过。

  若能为自己所用……

  但姜佛桑又比谁都清楚,两个人的立场,注定了昆柱王永不可能为她所用。

  他活一日,断不能让她好活。

  既是你死我活,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。

  吁出一口气,目视黑洞洞的前方,步履如初,比之来时更为坚定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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